《环形废墟》是博尔赫斯的第二部小说集《
虚构集》中的一篇,展现了博尔赫斯对“时间虚无”和“死亡意识”的深刻探讨。这部作品深受诺斯替主义和佛教轮回观的影响,构建了一种“分有”和“倒退追寻”的模式,反映了时间的虚无和荒诞,同时也强调了死亡在荒诞和虚无中赋予生命的意义和尊严。
一位魔法师为了实现他的“魔幻”梦想,从沼泽中逃脱并来到了一个废弃的环形废墟,那里曾经是一座火神
庙宇。他知道这个地方是他意志力的产物,他计划在此处创造一个从未存在于尘世的人。经过不懈的努力,在一千零一个夜晚后,魔法师成功地在梦中塑造了一个完整的少年形象,这个少年不仅具备人体所有的细节特征,而且在他梦见“火”之后,还获得了智慧。魔法师将这位少年引入现实世界,除了他自己和创造者的“火”外,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魔法师担心少年一旦意识到自己是幻影,将会感到极度困惑和沮丧。就在魔法师为此担忧之际,这座火神
庙宇再次遭受火灾,魔法师决定在火中结束自己的生命。然而,当他走进火中时,却发现他自己也无法被火吞噬,原来他也是一个幻影,是另一个人梦境中的幻影。
《环形废墟》是博尔赫斯“时间虚无”观念的重要体现,它融合了诺斯替主义和佛教轮回观的理念。博尔赫斯在一次公开演讲中表示自己是一名无神论者,尽管他对主流宗教不太感兴趣,但他对犹太神秘教派喀巴拉、诺斯替主义和
伊斯兰教苏非主义等有着浓厚的兴趣。诺斯替教派是一个哲学宗教运动,其名称源于
希腊语“gnosis”,意指有关
雅威、光明和神圣的知识。诺斯替教派主张每个人既是他们身后人的创造者,也是他们面前人的被创造者。他们的教义认为存在一个至高的神,祂从自身中流出其他的神性实体,每个等级的神都会流出下一个等级的神,如此类推,直到最底层的神,也就是创造了世界的神。在这个链条中,人们不知道自己位于何处,随着神性的逐级减少,到了创造世界的阶段,神性几乎不存在,因此这个世界充满了错误、恐惧、罪恶和苦难。
《环形废墟》描绘了一个简单的
宇宙模式,通过“分有”形成了一个多层次的链条。在这个宇宙模型中,每个层级都可以追溯到更高的层级,以此类推,直到最高层级。魔法师是少年的“上帝”,少年则是魔法师分有出来的下层。这种层层相依的关系,正是博尔赫斯对诺斯替主义和佛教前世今生注定观的具体表现。诺斯替教派的观点与佛教的现世前世注定观相似,佛教认为每个人的现世命运是由前世的业报决定的,而前世又由更早的前世决定,如此往复,构成了一个无限倒退的自我追寻过程。在这种情况下,人们无法找到自己存在的根源和意义,从而产生了困惑和虚无感。
《环形废墟》中的荒诞体现在魔法师在梦中创造了少年,他知道少年是虚幻的存在,而他自己则被认为是少年的“上帝”。然而,当魔法师担心少年会在火中发现自己的虚幻本质时,他自己也发现了同样的事情。这种荒诞感在于,原本被认为真实的事物突然变成了虚幻,打破了原有的平衡,使魔法师失去了作为父亲的尊严和意义。这种荒诞感也传递给了读者,让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也是如此脆弱和虚幻。
《环形废墟》展示了时间的虚无,使得现实与虚构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清。博尔赫斯喜欢使用“镜子”这一意象,而在《环形废墟》中,这种模式就像是两面相互映照的镜子,形成了无数个循环的“幻影的幻影”。魔法师和少年都是这些幻影的一部分,彼此之间存在着镜像关系。这种创造与被创造的无限循环,类似于诺斯替主义的层次说,形成了一个无限延伸的链条。在这个链条中,很难分辨什么是真实,什么是虚幻,正如庄周梦蝶的故事所示,时间的重要性已经被消解,唯一重要的就是梦中的创造与被创造。
《环形废墟》中,死亡成为了生命的基础,博尔赫斯通过对死亡的推崇,回答了一系列宏大的
形而上学问题。他认为,人类的任何努力都无法改变个人终将面临的死亡结局,这是一种宿命论的悲观态度。然而,他同时持有乐观的看法,认为死亡不是毫无意义且令人恐惧的,它是生命的一部分,能够给予生命以庄严和尊严。在《环形废墟》中,死亡被赋予了重要意义,因为它不仅是生命的标志,也是现实与梦幻的连接点,是对人生荒诞与虚无的一种抵抗。相比之下,永生意味着无尽的重复,生活体验变得麻木,生命的意义也随之消失。魔法师并不畏惧死亡,但在火中未能得到预期的庄严和隆重,反而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无法拥有死亡的幻影。博尔赫斯的作品中很少表现出对生命的感伤,即使是这篇令读者不安的小说,也未见到他对生命的无力掌控而产生的悲痛。他自称是一位享受型读者,他认为一个人的生命、一个民族的命运、整个世界的历史、时间的永恒流逝,都如同一本本书籍,值得细细品味,而不是为之悲伤。他将个体放置在时间的虚无中,通过直面死亡,寻求生活的真谛,获得尊严和高贵,展现出一种在绝对悲观中保持相对乐观的精神。
豪尔赫·路易斯·博尔赫斯(Jorge Luis Borges,1899年8月24日-1986年6月14日),
阿根廷著名作家,创作领域广泛,涵盖了短文、随笔、诗歌、文学评论和翻译等多个方面。他的作品以其拉丁文的简洁和深刻的哲理性著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