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念瓷香
怀念瓷香
《怀念瓷香》,原名《陶瓷物语》,作者胡辛。这是一部与陶瓷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长篇小说,讲述了一个与陶瓷有关的爱情故事。
作者介绍
胡辛,原名胡清。1945年5月生,江西南昌人。中国作家。江西省人民政府参事。南昌大学影视艺术研究中心主任、中文系教授。广播电视艺术学、现当代文学硕士生导师。江西美术家协会会员。景德镇市荣誉市民。因“为发展我国高等教育事业 做出的特殊贡献”,自1994年起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。1983年以处女作《四个四十岁的女人》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,即被改编成电影和电视剧,电视剧获第五届全国优秀电视剧飞天奖。后一发不可收,涉小说、传记、影视文学、散文随笔和理论研究等多种形式。长期以来涉猎美术家传记和评论,并进行陶瓷艺术研究。至今已出版书《蔷薇雨》、《陶瓷物语》、《长河荒凉却温暖的灯光:中国女性文学焦点透视》等38本,发表论文百余篇,编导影视作品17部95集。三部传记《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》、《最后的贵族·张爱玲》、《陈香梅传》在海峡两岸出版,在世界华人区中有较大的影响。2005年被评为当代中国十大优秀传记作家,三次蝉联中国女性文学奖,多次获各类影视奖。其作品被翻译成英文、日语,多次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美国马来西亚捷克,并随中国美术家代表团出访埃及。从2012年开始,年近古稀的胡辛另辟新径,潜心学习国画和陶瓷艺术,以江西省山水、老家黄山市及自身文学作品为原型再创作,立足江西,展现自我。作为一个充满生命活力和思想智慧的学者型作家,胡辛以独立的女性意识、深厚的文化底蕴、丰富的人生经验和富有激情的艺术顿悟创造了真诚、鲜活的人间情致和灵活不拘的艺术表达形式。
老家黄山太平。出生于瑞金市,童年在赣州市,学生时代在南昌市,最初工作在景德镇市,终究还是回归南昌。一句话,走千里行万里,还在江西的怀抱里。
内容介绍
本书原名《陶瓷物语》(花城出版社 2000)。
2005年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出版该书,更名为《怀念瓷香》;2012年江西教育出版社第3次出版该书,仍为《怀念瓷香》。
这是一部与陶瓷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长篇小说,讲述了一个与陶瓷有关的爱情故事。全书情节生动,描写细腻,在叙述故事的同时,也写出了作者对陶瓷的无限热爱与浓浓情结。
13岁女孩和30岁男人在白色土上相遇,土与水在火的炼狱中结晶成高贵的瓷,苦痛与陶醉、艰难与拚搏难解难分,女孩以为她已早早地懂得了人生。走过岁月,当他们又重逢于白色土上时,女人与陶艺家、古陶瓷学者、老陶瓷工匠、电视人等却卷进了扑朔迷离的家族谜、古瓷案中,又依然演绎出一出出缠绵悱恻欲说还休的情与爱的故事。原来,愈是精美高贵的瓷,愈是害怕碰撞,哪怕轻轻一碰,它也粉粉碎。
石会崩,木会朽,人会亡,而瓷,即使粉身碎骨,千年万载后其质也不变。它总是忠实地、依然故我地折射出分娩它的时代特有的光辉。
在陶瓷面前,任何人与物都将黯然失色,这就是惊艳。
该书写了陶瓷的故事,更写了女人的故事。书中将作者从22岁到30岁在瓷都景德镇市的人生阅历沉淀其间,还有走过岁月的沉甸甸的感喟。作者认为,陶瓷的烧炼,像人生,尤其像女人的人生!
目录
第一章 白色土
第二章 骚寡妇
第三章 罗汉肚
第四章 窑门图腾
第五章 赤狐
第六章 走过从前
第七章 湖田青花
第八章 似水女人
第九章 龙凤呈祥
第十章 红蛇莓
第十一章 过手七十二
第十二章 皇家瓷
第十三章 釉衣
尾声
后记
作品评价
·在《陶瓷物语》中,胡辛从丰厚的陶瓷文化历史中,自信大胆地作出另一种关于陶与瓷的解读:陶是女性发明的,虽然陶的气质是男性的;而瓷是地地道道的女性的。在这部关于瓷与女人的故事中,中国陶瓷源远流长的历史与当代沸腾又浮躁的众生相拥又相撞,全方位陶瓷技艺的展示与充满哲理的人生感悟浓得化不开。
——侯秀芬 李玉英
·断断续续的终于看完了胡辛的《怀念瓷香》。是很不错的书。很喜欢的。是以陶瓷为背景的故事,说是关于女人的故事,我宁愿还是看成关于爱情的故事。陶瓷经过72道程序,经过千度的高温,终于成为一件精致瓷器,可是还是禁不起磕碰,千度锻造瞬间会成为粉碎,像是女人的感情,像是爱情。故事穿越了27年的岁月,有爱情,有乡情,怎么样的缠绕,为那片瓷都的岁月,为那母亲般的热土,终究是年少时候的感情,纯真的感情,又带有神秘,困惑,一直一直是魂牵梦绕的。
不知道书中作者是否也含着树青和林陶瓦之间存在真正的爱情,林是否真的爱着,爱过还是像小姑娘一样的树青。我宁愿相信他们是爱过的,相爱的。不然不会岁月之后仍是纠缠梦回的。是的,林已经改变了好多好多,是一个功成名就的陶瓷学家,或者是一个做仿古瓷的虚伪分子,最后的最后还是承认了爱,只是不在一起。但毕竟是面对了自己真实的,真诚的内心。最后的最后,只是心中浸满悲凉。
相见不如怀念,就在以后的岁月里怀念巴,怀念那些单纯的岁月,怀念那瓷器的淡淡香气。
——读者
作品选读
一个男人拿起一撮白色土,对一个女孩说:这是一朵白玫瑰
女孩摇头不信。
女孩双手捧着一只黑色的单耳陶罐,这只陶罐小小的,派不上什么实用。女孩用它插花,是娇艳欲滴的蛇枕头花,茎太柔,绿叶红苞似无助般攀附罐口。女孩为了采摘蛇枕头花,挽起肥大的绿军裤,脱了鞋,一双赤脚踩在溪边,已被早春的水激得通红。女孩扎着两条刷子小辫,着黑色的毛线套衫,这样子过早的素朴,却因了陶罐和蛇苞,仍像一幅色泽柔和的水粉画
男人说:不信?借你的罐罐给我用一会,它见了水,就开出白玫瑰
女孩畅快,她把蛇枕头花小心放在溪畔青石上,陶罐给了男人。
男人的眼望着她的赤脚:春江水暖鸭先知,你的脚不是鸭蹼吧,穿上鞋。
她脸红了,感到命令式话语里的温暖,听话地穿上了鞋。
男人一只手将陶罐在溪水里慢悠悠漂洗,阳光把碎金撒进溪里,也撒进罐里,男人眼花,陶罐内有枯叶晃悠,换一侧,又见细密的碎花晃荡,罐底是个黄黄的“吉”字。他又举起陶罐细看,说:这不是陶罐,是一只黑釉瓷罐,罐里还有纹饰。这形状,像是用来装茶叶的茶罂,可多了只耳朵,也太小了点。小朋友,能告诉我,你从哪得到的? 女孩不回答,只是催他:白玫瑰呀。
男人便不再多言,遂将罐里盛上水,再将白色土块轻轻放入罐中,说:你看。女孩的眼便盯着白色土不放。不一会,白色土果真一瓣一瓣启开,像煞含苞绽放的玫瑰。女孩惊奇地叹日:白玫瑰呵! 可女孩话音未落,白玫瑰瓣瓣崩落!花开花谢,转瞬即逝。酱黑的罐底是一小滩粉白色土末。她目瞪口呆,遂像历经沧桑的妇人般叹了口气。
男人说:你别伤心,她日后还可以变成百花千器。
她信他了,说:那你变呀,快变呀。她还想看他的类魔术表演。
他朝她睒眼说:急不得的,来日方长。这是瓷土,Kaolin,但并不能单独制瓷,得跟瓷石矿揉合后,过手七十二,又经窑火烧炼才成。可你要晓得,它虽是土,却是制瓷的骨骼,有她,方经得起1700度火的高温烧炼。硬质瓷靠的是它。
她听不太懂,只一个劲问: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呀?
男人说:你别急,等到点火开窑时,我一准带你去看一窑千变。
男人的个头很高大,有一头发红的头发,夕照镀金,那毛发红如火焰。
男人居高临下,狡猾又得意地操纵着她,她着了魔似的心甘情愿。为什么? 她不知道,她在心里喊他赤狐。火狐狸穿得也极单薄。蚂蚁灰的衬衣长裤,袖口裤腿也都挽得高高的,是种摩拳擦掌的架势。他袒露的胳膊腿脚上汗毛发达,倒不是红色,是黑色。但他的衣裤跟别人的不同,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口袋,她悄悄数过,有13个之多!许多年后,她见着玩摄影的人有穿这种服装的,并称为摄影服。那时。他也有一个照相机,但他很少给人照相,他照的多是破瓷片和满是破瓷片破窑具的废墟。
男人又掏出一块白色土。说:还看白玫瑰么?
女孩却说:不要。
她不要再看玫瑰一现。她记住了这朵转瞬即逝的白玫瑰。
她满心怅惘。
男人用力将白色土掰断,说:白玫瑰也有优劣之分,把它放到火里烧,断口像麻布纹的,是最好的白色土;断口如麦芽糖的,次之;若是平滑无纹,那是无用的白色土。太光滑的,没有个性,做出坯胎,火里烧炼,软沓沓的废品。
她似懂非懂。
男人还想看看她的黑釉罐,又一次很随便地问问:你从哪得到的?
女孩不说。女孩盯着自家的黑罐,不管它是陶还是瓷。
男人说:知道陶和瓷的区别么? 女孩说:水缸瓦钵煮汤盛盐的是陶,吃饭的碗盘插笔洗笔的是瓷。
她说的是她家的器皿状况。这只小黑罐,外婆就用它盛过盐,且夸它总也不破,别的陶罐盛盐,好好的,底就断裂了。
尾 声
事情的结局很快一目了然,有惊无险。
从南方海关查获的“一级文物走私案”中的20件古瓷,的确是出自皇瓷镇瑶里山里的“陶陶居”——林陶瓦牵头的小瓷厂。但是,它本身就是仿古瓷厂,是经过了合法程序的仿古瓷生产。小瓷厂是无罪的。
博学多才、通晓中国古陶瓷史的来龙去脉,自家又从练泥到出窑过手七十二,加上几位皇瓷传人辅佐,还像皇家瓷一样,百里挑一,余者全人为地砸碎埋入地下,而这一切,从容淡泊地进行在皇瓷镇这方水土上,便如他自家所说:天时、地利、人和,他占全了。鉴定是基础,赏析是鉴定的升华。能鉴赏,再回过头来仿古,仿古又是只为了访古,也就从必然王国走向了自由王国。
仿古小瓷厂竟以这一不无尴尬的“走私案”而名声大噪。全国不少新闻媒体赶来采访他,他能躲则躲,被逮着了时,林陶瓦便淡淡地说:早在意料之中,只是太早了点,还欠火候。又不无激情地说:瓷,哪怕是残器,哪怕是碎片,但只要是货真价实的古瓷,有了年纪,就深得文化人的宠爱,祈盼着穿越时光的隧道与远古对话。
他说话总是很文学的,带点书面语。他听后,一笑:我要是用文言,你还要说听不懂。白话,不是白说。他也总掩饰不了自家的狂。
那么,这20件以假乱真的仿古瓷是怎么跑到文物走私商的行李里去了呢?
回答是:案情还在进一步调查审理中。
可人们都疑心问题怕还是出在江红莓身上。据传此案跟一个名叫大卫的古瓷走私贩子有关,飞天婆便说,那厮原是红蛇莓的生物老师,两人有过师生恋,红蛇莓当年便是跟了这厮去香港特别行政区的,后来这厮不学好,成了拆白党,也把红蛇莓给甩了,让红蛇莓吃尽了人间之苦。再后来,红蛇莓遇到贵人,是毕了然年轻时留学国外的同学,他临终前拉了红蛇莓一把,可红蛇莓又叫大卫盯上了,或者他们就是一对打不散的野鸳鸯也不一定。飞天婆言之凿凿又娓娓道来,中外古今、文白相夹,听的人便忘了身在何地、今夕何夕?不过,打陶陶居的事曝光时,红蛇莓已飞回她的梦唐山庄,如若心中无鬼,何必溜得如此迅猛?又传闻,事情败露后,大卫倒是一口咬定是仿古瓷,且是皇家镇的仿古瓷。几经检测,到底是以假乱真的仿古瓷。苔丝还在皇瓷镇,而且决定在皇瓷镇过中国的阴历年。她决定不了的是三十夜和年初一,哪夜哪日在林老师或毕老师家过?她仍要读林陶瓦的博士生。别人看来,这洋妞缺心眼,可她已了然她并非毕一鸣的女儿,但毕一鸣愿将错就错,就认了她为女儿。当然,毕家的女儿不愿意,摔摔打打了好些日子。毕一鸣劝自家的亲生女儿:苔丝至少是你的亲表姐呀。他女儿听得莫名其妙。毕一鸣大约从那只小黑釉罐想起了许多的往事,终于体悟出什么。
毕一鸣总想跟树青长谈一次,可惜直到树青离开皇瓷镇,也没缘说上10句话。那日黄昏,他碰上树青,说,树青,黑釉罐作证,说不准我们是没出五服的亲戚。说来话长——树青却说:我眼下有急事,以后再说——就这么匆匆而别。
因为苔丝,更因为树青,毕一鸣与林陶瓦双方都有和解的意愿。林陶瓦很希望毕一鸣加盟“陶陶居”,表面看来,是林在求毕,可毕一鸣心里明了,这小子,看在老外公的份上,要帮我。就还有怨气,不只是怨林陶瓦不把他当男子汉,他自家的亲外公毕了然,何尝把他当男人看?家族里什么事都对他瞒个密不透风,反倒让个毫无血缘干系的山里赤狐掌握着家族的奥秘!这不气煞他么?不过,他还是半推半就,给了火狐狸面子,从事业上说,志同道不合,总算殊途同归了。
收获最大的当然是莫非,拍摄超饱和结束。马黑子也一直坚持到结束这一天,直叫全组感动。老牛小朱特意到医院放了马禾草专题给马禾草看。马禾草看得泪流满面,说,死也值得了。马禾草本来想捱到过了大年初六再去上海市动手术的,可心口痛得他吞不了一口水,阖不上一会眼。马黑子这边事一完,立马买了当晚的火车票走。
马黑子走前,莫非无论如何要单独请他吃饭,虽是街边小店,也很给面子了。莫非说,我这掏的是我自个儿兜里的钱。这半年,我知道你不易。连敬他三杯酒。马黑子三杯酒壮胆,胸脯挺起老高,就很有几分悲怆感。马黑子举杯说:莫导,我服您,您,你知道,南方人不说您的,我敬您。您还记得不,您说过编电视连续剧的事,说到皇瓷走私,您啦,料事如神。莫非说,玩了多年电视,这点灵感没有还行?接下来有灵感的莫非便跟马黑子讨论排名次的问题,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。说到撰稿,莫非就叹气了,说,难、难、难。走马灯似的换了多少人啦,光署树青可难办。不说别的,你小马写了多厚的稿纸?马黑子的胸脯便挺得更高,说,那真是不假,要上大家都上。拍出来最后有几句会是她的?说句大老实话,您啦,凭的是天时;我小马,凭的是地利。她凭什么?会码字?莫非就一下一下拍他的肩,一下说了几个说的是。
马黑子一走,莫非便对树青摊牌说:跟你的合同还真不好签,前边撰稿的差不多有一个排,都没签,小马心气最不平,他风格倒高,说他占着地利也不争什么。最后剪辑成啥样,那只有完成了才知道。也许,你的词儿一句也用不上。所以,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,到最后,再定。这一回,我们付你1000元的辛苦费。
她冷冷地说:你根本不懂我为什么来皇瓷镇。我可以放弃。
莫非说:你不要说一时气话,口说无凭呀。
她拿起笔,就给莫非写了一张字条:我放弃一切。惟独不能弃的是我对这方水土的真诚和挚爱。
莫非接了。有这个就省却了日后的麻烦。
人家不是想得你好笑么?什么真诚什么挚爱,那是你自个心里的事,他又抢不走盗不着,是跟合同毫无关系的事。总之,是她自己放弃了本应享有的权利。也好,署名本是莫非最敏感也最头痛的东西。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个女子平分秋色,只不过让她帮帮,走过去,前面是个天,还要她干吗?
马黑子其实给卖了,自家也没捞到什么。他本就是个小人物。他挤掉树青的目的倒是达到了,可挤掉了她,自家上了,虽是挤挤挨挨的一堆名字里,且一晃而过,但也留下了口实,说你马黑子不地道,踩着别人的肩膀往荧屏上挤。不就马黑子三个字么?连脸都没露。有人就说:还是他老子的种呵。又戛然而止。他老子正行在阴阳界上呢,还是积点德,少说人家的坏话,况且,他老子跟姚把庄都和好如初了。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为什么要等到那时才了悟善之可贵呢?马黑子在火车上回味跟莫非的话,还真不是滋味。树青也不是傻瓜,他算是结了个怨,好在相隔六百里,谁也管不了谁,可也难说,林陶瓦跟她关系看来不是一般,幸而林老板离六十也就几年了,年轻总是不可战胜的法宝。但是,总之,心虚的是他自家。想想,市政府的文件还有一堆在树青处,派谁去取回?
莫非回到平安京剪片做后期。他请了个京都撰稿大腕领衔总撰稿。人家不知底细,看片觉得蛮有文化底蕴,嘴里说着,我可不懂古陶瓷呵,一窍不通。手可是接了过去,因为觉得中国古陶瓷毕竟是有意义还有意思的事。他想,莫非还真能,干一行专一行,折腾出瓷味来了。功德圆满的莫非坐机房才两天,肚皮却吹气球般膨胀起来,皮带扣也新扎了两个眼,真是心宽体胖呀。他们干这个,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,从来过后不思量,留下的,只是他的作品!可这一回,却有一点点不同,树青的形象老是会突地浮现眼前,好像上门索要的讨债鬼。他妈的,他吐了口唾沫,我欠你什么了?我离了两次婚,我都有点记不清两位前夫人的面孔了,我不欠她们。可这位女同志,唉,怎会忘不了?的确,她有个性,还敢跟他抗衡,不卑不亢,哦,不,不卑却亢。虽然她没得到原本她应该得到的名和利,可是,你不能把她当作失败者,她俯视着你呢。这小地方的女同志,是否有点瓷的秉性?碎成一瓣瓣,也依然故我。以后见着瓷,怕就难忘她了。而他,日后怕离不了瓷,他已经对瓷有浓烈的兴趣了。另外,他觉得这位女同志还是耐看的,有种特别的味道。林陶瓦还是有眼力的。而他的女朋友,就是另一回事了,她是现代吸尘器,把什么脏的都吸了进去,当然,他的脏处她吸得最多,她制服得了他,他已答应了弄完这部片子就举行婚礼。不过,这是阴历年后的事了。
那么,莫姬小百合何许人也?是警方的卧底线人?还是如老牛所言,她只不过为一暴发的古陶瓷收藏家“踩点”,并不清晰。像她突然出现在皇瓷镇上一样,她又突然消失于皇瓷镇。虽然短暂,但她的装扮太酷,酷得叫见过她的人一时半会忘不了。
飞天婆和把庄姚依旧活得新鲜滋润,自家有本事,遵纪守法,利己不损人,岁月到底容得下他们。
莫非离开皇瓷镇时,树青已不在镇上,她不愿跟他说再见。但她并没有离开皇瓷镇,她去了瑶里镇,想去跟疯婆婆说声再见。可是,河边竹林里已不见疯婆婆的踪影,再到高岭村,村里人说,开春她还会回来的,年年都这样,就像候鸟。
树青回到镇上,便倍觉怅惘。这部纪录片抑或专题片就这般结了尾,树青是始料未及的。但想开了,也就淡薄了。倒是离开皇瓷镇,有恋恋不舍之情。就像历经岁月仍老少咸宜的“九九艳阳天”唱的那样:这一去十年八载呀才回家。
她18岁离开时,就把这里当家了。
她还会回来吗?
就看机缘了。
她到陶陶居去辞行。
她跟林陶瓦之间已有了裂痕,眼光的碰撞,比什么都伤心。珍贵的东西真是碰不得的,碎裂只是迟早的事了,要修复得看有无价值,况且那是日后的事。当代的瓷器,用金刚钻补过后,是不值钱的。皇瓷镇的人没有用金钢钻来揽瓷器活的,皇瓷镇的人会说,那是骂我。
但无论怎么说,她不能一走了之,不光是他的自尊心受不了,在她来说,对他的感情,也是她对这方水土不能舍弃的真诚和挚爱的一部分。
天空下着雨夹雪。快过小年,各单位都有些松散,这也是人之常情。下午五点不到,陶陶居只剩看门的和林陶瓦。林陶瓦本来也有约,可他推辞掉,他也在想,树青真是长不大,耍小孩子脾气,跑到哪去了?他知道,她决不会把陶陶居的一幕看成简单的误会,她对世界的要求太纯净,她还是从前的她,他可不是,可是能全怪他吗?
他找过她,也猜到她可能还会去高岭村一趟,但他还是守株待兔。他叮嘱看门老头,树老师来找他,千万留住。他待老头好,发奖金也给美元英磅。他信她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,不会把他想得太狡猾。他早就预料到她会吃亏的,她太不会保护自己,还是那套清高崇高,唉,早过时了,没有一点商业头脑,吃亏在眼前。莫非走前给他看了树青的纸条,他叹了口气说,最后一批恪守清贫田园的古董。还是有审美价值的。莫非说:老林,你说咋办我就咋办。他说:你别得了便宜又卖乖,给主创人,你不干;给混混堆里,她不干。就这样算了吧,她说的是实话。我了解她。至于他的顾问,他也不要打名字了,本来就是给她捧场,没有了她,他还顾什么问?可莫非不肯,没有古陶瓷学者把关,故宫的老爷子们苛求起来,他的专题可就没戏了。虽然老爷子大多年事已高,无暇顾及太多,但总得有备无患。莫非便诚恳求他,只差没磕头了,而且说可重新考虑树青的名字,他连连摆手,说,你别把两档子事搅和到一处,青是青,白是白。不过想想也就允了,怎么也是个纪念。
树青来到陶陶居,看门老头眯眯笑:快进去,他在等你。并不通报。
她悄悄走到他的厢房门口时,他还在闭目沉思。
树青便咳嗽一声。
他有点喜出望外,可很快他又觉得树青的高姿态让他受到伤害。他说:看来你真比我高尚那么一点点。我是想过去高岭找你的。去那啦?
她点点头:我今晚就坐晚班车回家了,怎么都该给你道个别。
他说:为什么走得这么急,晚一天吧。
她说:不了。出来时间不短了,想家了。再说,还有许多事都没做。
他说:你以为我是闲人?你的时间空间就那么宝贵?就不能给我一点点,让我把一些事情解释清楚?你要知道,我的时间空间不是一般人想进就进得了的!
她说:请你不要发火,我从来没想过会伤害你。我来这里,只是想亲口对你说一声:对不起。真的,对不起。我误解你了。不管你接受不接受,我都向你道歉。请你日后多多保重。我说完了。再见。
说走就走。他又恼又急,一把拉住她。他也不知为什么一见面就没句好话,更不用说甜言蜜语了。其实,他还是很能哄女人的,嘴上好话多得一张阖就飞出。
树青说:放开我。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肆无忌惮。
林陶瓦说:我只是有时在你面前放肆而已。你知道,我最受不了女人的是什么?什么愚蠢、懒惰、丑陋乃至背叛都不在话下,只有居高临下让我受不了。你就那么冰清玉洁?那么纤尘不染?那么崇高无求?毕竟生活在人世间吧。你少年时就这样。你虽然貌似我的跟屁虫,可你主意大得很,你只是想拓宽你自己的视野。你不能对我俯首一把?
树青说:林陶瓦,你是不是研究皇瓷研究得丧心病狂了?你大概也幻想着你已是皇袍加身了吧。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俯首贴耳。你一声抬起头来,众女人的眼里全是虔诚的崇拜,连倾慕都不敢生。
林陶瓦哈哈大笑:幸而你没当武则天,也幸而我没娶你,你简直就是寸土不让、寸言必争!小朋友,多一点温柔,男人爱的是这个,尽管有时也起腻。
树青却认真:老朋友,少一点俯视,少一点霸道,女人爱的是这个,平等在你心中是那么难以逾越的高岭?
林陶瓦说:谁也不可改变你。当然,你也不能改变我。我想问你,你喜欢过我吗?现在呢?我希望你真诚回答我,不要满足我的所谓的自尊。
树青说:我从来都是真诚的,我也不太在乎别人对我真诚与否,自己的心有时也由不得自己,可是,只要你不顾一切,不瞻前顾后,不左顾右盼,也还是能把握得住自己的。别人的心,可就得求别人,乃至乞求。我不能。我喜欢你。尽管你变了,可今生今世,想改也改不了。也许这是无处不在的宿命。我认了。尽管不会有结果,可毕竟是生命路上开的花,我心甘情愿。我也知道你至少不厌烦我,我只是不明白,你为什么总要对我就某些问题撒谎?我不明白。
林陶瓦说:事至如今,我也就实话实说吧。是的,我一直对你说,江红莓是我的同学,为什么,因为我喜欢的是你,这在世人眼中,我的情感是畸形的,年龄是情感法律不可逾越的界限!似乎只有在女孩跨过18岁门槛的那一刹那间,你才能爱她,才爱得合情合理还合法。我不怕别人指责我为恋童癖,可我不愿你日后以为我是个专喜欢小女学生的变态佬。真的,只是这样。从一开始,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走到一起来,不可能,我只是不放弃。至于说到失约,是的,我失约了,除了江红莓的原因,还因为你回省城读书,你飞了,鸟儿飞了,难得再回旧地,即使候鸟,也只是按季节性飞来飞去而已。你不可能成为皇瓷镇的女人,而我,是以皇瓷镇为生命的。我与这片土地,我属于你、你属于我。说白了,没有这片土地,我什么也不是。就这样分开,不牵挂也好,人,总是现实点为好。至于仿古瓷的事,我那天一直在对你旁敲侧击,可你就是不开窍,你还没走出书斋,没走到另条道上。你太单纯,或者说白了,太简单。
她不语。她真的是头脑简单,可她自己也不想太复杂,特别不愿卷进勾心斗角。
他说:你跟从前一样,可是,人是回不到从前的。
是的,人,无论如何是回不到从前的。
就都默默无语。
好一会,林陶瓦说:你晚一天走。
她摇头。
他不可改变她,哪怕晚一天的小事。
他说:你就要走了,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作纪念。
树青说:你怎么变得文质彬彬起来了?
林陶瓦说:难道你不觉得我一直很绅士么?你答应吗?
树青说:只要属于我的,你就拿去吧。
林陶瓦冷冷地说:给我一个吻。
树青一愣,随即大笑:你真是绅士。行,没有激情,只是仪式,我答应。如果这对你很重要。
他抓住了她的双肩:看过好几篇初恋之人相隔几十年再见的小说,无不悲观失望乃至绝望。那含羞草一般的少女消逝得无影无踪,或庸俗世故,或肥硕邋遢,或衰老迟钝,何处去寻昔日的情调和情趣?于是,同样经过了岁月的老男人慨叹:不要,不要再见。留住梦中情人吧。我要的却是再见。我要看看我从前的小朋友变成什么样了?岁月真的会将人变得面目全非?连五脏六腑都变?她忘了我么?我见到了你,第一眼,我就充满了信心,你没有忘我。你在吃醋。你始终做的只是不服输。我见到了你,你一点也不叫我失望。你是那种历经岁月但真性情不变的女人。你不会走出多远,不会。其实,我也是。我貌似大变,貌似强悍,实是不堪一击的人。不要用道德的甲、名利的锁链来剖析,我们不变,仅仅是因为本性善良,随波逐流的善良。我要的,也只是今生今世的回忆中多了一星火花,灼痛心的火花。也许我们这番相见正是时候,你拥有的是花的最后的灿烂,而我呢,还是一棵大树,还未完全腐朽的老树。一厢情愿的单恋比比皆是,可像我们这样的心心相印,太少、太少。
她已像好莱坞影片的女主角那样闭上了眼。她也读过这样的小说。每次读时,都既不觉得蕴含着什么哲理,也没有什么感伤。而是笑一笑:彼此彼此。也许她没有过真正的情人。林陶瓦真个不是情人,他的一声“小朋友”,让她猛省,他不过曾经是她的大朋友。但是,隔了几十年的重逢,她却仍为他动心伤心,也许,她与他都还没有日暮途穷?谁知道呢?他也像是记着她,这也叫难得吧。40岁的女人了,生命的烂漫已开到尽头,她会很快萎谢凋零,这是女人无可抗拒的悲哀。叫做红颜老去。男人也会老,可是,老男人的心态和老女人的心态是完全不同的。老男人常常蠢蠢欲动,哪怕自不量力;老女人不会,因为那是厚颜无耻。老男人见着枯枝败叶,他只会怅惘,昔日的花呢?随风而去。他希翼的是鲜花重绽,他要的是花,而不是往日的花。老女人见着朽木,她的满是皱纹的老手会轻轻地触摸着,叹息着,她记着的是他往昔的好时光。爱心依旧。只是心疼。她要的是这株朽木,曾经属于过她的这棵生命的树。泪便潸然而下。
对于她,生命中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弃的;而对于他,是生命中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的。
她与他都毕竟还只是传统的女人和男人,一个始终处于被动的防守,一个不过到了该出手时就出手时。
四周静悄悄。一点动静也没有。她疑惑地睁开泪眼,空荡荡的房间,人已去也。就这么几分钟,他不过跟她开了个玩笑,试探出她的心思,尔后,悄然离去。丢下她一人在他的陶陶居办公室。明朝古居正房的采光亦差,黄昏时愈见昏天黑地,她就有梦醒后的迷糊和失落。
他终究没有碰她,哪怕轻轻地一碰。
失落让她胸痹心痛,还有被玩笑的羞愧,她流泪了。可是,或许这样更好,婚外的情感与其说是增添色彩,不如说是增添沉重。她至少没简单到以为只要相爱就能天长地久。
她得离开。不好在这里悲悲戚戚地啜泣。可一抬腿,膝关节咔嚓一响,是半月瓣错榫了?还好,等一等,还是挪动了步。你不得不认,是老了,哪怕只是有点老。
她跨出门槛,旧式的门槛,正房比厅堂高出许多,现代人不习惯,常有在此马失前蹄的。她不会,但还是习惯性地犹豫了一下,她听见,他说,当心。
她一抹泪水,他正冲着她不怀好意地呲着白牙笑呢。
她恼恨他,他把她当做冬闲时的消遣?把她捕入当今富贵男人以旧作新的模式:家庭情人两不误?所有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。她严冷方正、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,再不看他一眼。
他一伸手就抓住了她。像老虎钳,她挣脱不开。她说不出话,本来想说:请你放尊重点。可她已在几分钟前失掉了自尊的权力。她是想依从他的。
他站在天井旁。黄昏的最后的暖色像是争先恐后欲进入古屋,而只有这四四方方的天井开着口子。
他不放她。他说,是我不好。我撩了你。
他吻她了,轻轻的,像是怕不小心碎了心瓷。心瓷也是瓷,冰冰冷的。他滚烫的唇恼羞成怒,是唇而不是人在暴动,狂暴地压倒一切、摧毁一切,哪怕将一切打得粉粉碎!不怕,他是一个复原碎瓷的能工巧匠。世纪之吻。千年之吻。她没有推开他,她只是泪流满面。
她与他都不再说话,不再抬杠。
冬日黄昏的阳光,温柔怜惜地在他们身上漫洇。他倦倦地拥着她,其实他们早就把彼此都看得透亮,如果真要朝夕共处,他们可能处不满一个月,就不得不分道扬。他们个性都太要强。可他们实在是很相爱的一对,他们共处的日子,常让他们细嚼慢咽,回味无穷,也许这就是爱又不能爱不能爱又还在爱的情愫在发酵吧。天暗了下来,其实就这么拥着,到地老天荒,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?
他说,你总是感伤的,那是因为你总是长不大,充满了未成年人的梦与叹息。云里雾里,不大懂事。唉,可怎么说呢,也许你的珍贵就是永不成熟、拒绝成熟,看不穿一切。生命其实是残酷的。而你的人生,不论遭遇怎样的挫折艰难,于你还是有一种生命的灿烂。多点曲折,多点磨难,或许增加你写作的素材和感受,多一点枝枝节节,多开几路花。
他们不会走得太远。
只是一种珍爱。
珍藏心里的爱。
或者说白了,要的仅仅是彼此的一点真心。隔了二十七年,埋在白色土里的种子还会发芽?可为什么不会呢?沉睡千年的古莲还会发芽抽心呢。都青春不再,却也还有这样子磨人的难以言说的爱恋,心,是不是永远不会老呢?或者说,人生的确太短暂!生命细胞凋亡时,心还嫩得不能碰!这真是人类的无可奈何的悲哀。
他又像准魔术师般拿出了她的黑釉罐,他说,真正的宋代吉州窑的古瓷,就捧在叶丁香的女儿的手里,你有时不得不信命运。
黑釉罐里盛上清水,他拿出一白色土,她想说:不要。他已轻轻放进罐里,白色土烂漫如白玫瑰!
当然,稍纵即逝。
13岁不再。
30岁不再。
40岁不再。
她的心浸透了悲凉。
相见不如怀念。
他说:答应我,许多年后,再来。
那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时候。
是否那时,还会有风花雪月的浪漫?
依稀间,有缥缈的歌声:假如我会说天使语言/没有爱情/也是一无所有/爱是恒久忍耐/爱需要等待/爱是不嫉妒/爱是不自夸不张狂/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/它充满激情/充满希望/永不凋谢/永远年轻/无需更多的语言。
那是天国的歌声。
我们总在徒劳无益地往回寻找什么,而或忽略或舍弃正在发生的爱。
他说:答应我。
1998年10月初草于景德镇市
1999年12月2日二稿于南昌
参考资料

Warning: Invalid argument supplied for foreach() in /www/wwwroot/newbaike1.com/id.php on line 362
目录
概述
作者介绍
内容介绍
作品评价
作品选读
参考资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