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同乡李忠毅公之文孙龙田
司马,名惟仁,尝诋论
曾国藩曰:“
管仲得君,如彼其专也;行乎国政,如彼其久也;功烈,如彼其卑也。”余谓曾文正功业及大节所在,固不可轻议;然论其学术及其所以筹画天下之大计,亦实有不满人意者。文正公日记内自言曰:“古人有得名望如予者,未有如予之陋也。”或问:“于何处可以见曾文正陋处?”余曰:“看南京制台衙门规模之笨拙,工料之粗率,大而无当,即可知曾文正公之陋处也。”
或问余曰:“曾文正公所以不可及处何在?”余曰:“在不排满。当时粤匪既平,兵权在握,天下豪杰之士半属门下;部曲及昆弟辈又皆枭雄,恃功骄恣,朝廷褒赏未能满意,辄出怨言。当日情形,与
东汉末季黄巾起事,何大将军领袖群雄,
袁绍、
董卓辈飞扬跋扈无少异。倘使文正公稍有猜忌,微萌不臣之心,则天下之决裂,必将有甚于三国者。天下既决裂,彼眈环而伺我者,安肯袖手旁观,有不续兆
五胡乱华之祸也哉?”孔子曰:“微
管仲,吾其被发左矣。”我今亦曰:“微曾文正,吾其剪发短衣矣。”
○虎门轶事前哲有言,人必有性情而后有气节,有气节而后有功业。余谓当日中兴人材,其节操风采,最足动人景慕者,莫如彭刚直公。犹忆庚申年,中法构衅,刚直公以钦差大臣守粤省虎门,时余初入张文襄幕,因识刚直公左右,得闻其轶事。当时,孝钦皇太后垂念老臣,不时赏赐参貂食物等品。每逢赏品至,刚直公一睹天家物,辄感激涕零,哭
失声。庚子年,
辜鸿铭部郎名汤生,撰西文《尊王篇》,有曰:“当时匪踪蔓延十三省,大局糜烂,又值文宗龙驭上宾,皇太后以一寡妇辅立幼主,卒能廓祸乱,盖皇太后之感人心、系人望者,不徒临政之忧勤也。三十年来迭遭变故,伦常之间亦多隐痛,故将相大臣罔不体其艰难,同心爱戴。”云云。据闻辜部郎《尊王篇》之作,盖有感于当日所闻刚真公虎门哭失声一事。
梁启超曾比
李鸿章为汉大将军
霍光,谓其不学无术也。余谓文忠可比汉之
曹参。当咸、同间,中兴人材除
湘乡市曾文正外,皆无一有大臣之度即李文忠,亦可谓之功臣而不可谓之大臣。盖所谓大臣者,为其能定天下之大计也,
孟子所谓“及是时,修其政刑者”也。当时粤匪既平,天下之大计待定者有二:一曰办善后,一曰御外侮。办善后姑且不论,至御外侮一节,当时诸贤以为西人所以强盛而侮我者,因其有铁舰枪炮耳。至彼邦学术、制度、文物,皆不过问。一若得铁舰枪炮即可以抵御彼族。此文正公所定御外侮之方略也,亦可谓陋矣。文忠继文正为 相,一如曹参之代
萧何,举事无所变更,一遵
萧何约束。如此,又何怪甲午一役,大局决裂,乃至于不可收拾哉?
余同乡故友蔡毅若观察,名锡勇,言幼年入广东同文馆肄习英文,嗣经选送
京师同文馆肄业。偕同学入都,至馆门首,刚下车卸装,见一长老翁,欢喜迎入,慰劳备至。遂带同至馆舍,遍导引观。每至一处,则告之曰:“此斋舍也,此讲堂也,此饭厅也。”指示遍,其貌温然,其言霭然,诸生但知为长者,而不知为何人。后询诸生曰:“午餐未?”诸生答曰:“未餐。”老翁即传呼提调官。旋见一红顶花者旁立,貌甚恭。诸生始知适才所见之老翁,乃今日当朝之宰相文中堂也。于此想见我朝前辈温恭恺悌之风度也。余谓文文忠风度固不可及,而其远
略亦实有过人者。中国自弛海禁后,欲防外患,每苦无善策。粤匪既平,曾文正诸贤筹画方略,皇皇以倡办制造厂、船政局为急务。而文忠独创设同文馆,欲培洋务人材,以通西洋语言文字、学术制度为销外患之要策。由此观之,文文忠之远略,有非曾文正诸贤所可及也。
辜鸿铭(1857年7月18日-1928年4月30日),字鸿铭,号立诚。祖籍
福建省同安区,生于南洋英属
马来西亚槟岛。学博中西,号称“清末怪杰”,是
清代时代精通西洋科学、语言兼及东方华
学的中国第一人。他翻译了中国“四书”中的三部——《
论语》、《
中庸》和《
大学》,创获甚巨;并著有《中国的牛津运动》(原名《
清流传》)和《
中国人的精神》(原名《
春秋大义》)等英文书,热衷向西方人宣传东方的文化和精神,产生了重大的影响,在西方形成了“到中国可以不看
故宫,不可不看
辜鸿铭”的说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