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革博物馆位于
汕头市澄海区莲上镇塔山古寺,是中国第一个由民间兴建的文革博物馆。建馆初衷是为了纪念“文革”中死去的人们,但随着彭启安的深入思索,博物馆已经不仅仅是一处凭吊死难者的
两周王陵。该博物馆于2005年
元旦正式建成开放,展示了大量文革时期的历史文物和照片,以及相关的书籍和文件。博物馆的展览内容涵盖了文革期间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和社会方面的内容,旨在让人们更好地了解这段历史,避免重蹈覆辙。
简单介绍
塔园的所在,其实就是一块坟场。这块坟场旁建起了一座“文革”博物馆。荒草丛生的坡地上,埋葬着70多个“文革”冤死者的尸骨。“文革”中,
广东省澄海区举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,前来参加的“走资派”被“造反派”活活打死,当时挖坑草草埋在一起,后来尸骨无法分辨,只能立墓合葬。
一位退休副市长凭借个人良心和声望创建了中国首个“文革”博物馆,十多年来勉力维持,困难重重。像是
中原地区社会的缩影,政治压力、个人良心、现实利益、乡土逻辑、宗族传统、法治观念在这里较量着。捍卫者对“反思文革”也有不同理解,他们相互审视:对“文革”的反思本身,是不是摆脱了“文革式”思维。
发展历史
“文革”博物馆的故事说来不可思议,1996年当他决心留下点什么,也许并未想到后来的规模和危机。
那年的某一天,他去位于涂城村的塔山风景区参加揭幕仪式,看到了山坡上一片乱坟。他才得知,这里埋着71位“文革”遇难者。在
汕头市工作多年,他并不知道这一段历史,至于自己30年前在
揭阳市被批斗三百多场的经历,也已尘封在记忆里,多年来忙碌操劳,淡忘了。
他还看到五哥林华的坟墓。当年
中国国民党征兵抓走彭家二儿子,父母为筹钱赎回他,将五儿子卖掉。后来五儿子上凤凰山打游击,带彭启安走革命道路。没想遭遇“文革”,那时
澄海区斗争惨烈,死难四百多人,伤残者达四千多人。林华是澄海一名中学校长,也被活活打死了。涂城村和南徽村这两座相邻的村庄不可避免卷入革命,它们分属两派组织,后者得到军队支持,一次武斗中开枪射击,涂城方面死伤众多。
彭启安突发奇想:能不能建一个纪念性的东西?他是实干的人,立即得到十多名“厅级”老干部和当地老人支持,成立“长老院”。涂城村委大多经过“文革”迫害,也很快划出塔山上的土地,让彭启安建设。
建筑物不敢冠以“文革”之名,而命名为“塔园”。第一块纪念碑文老人们修改了十多遍,隐去施害者,以模糊的“遇难”代替具体的“打死”,生怕再次挑起矛盾。不过,“施害者”并没有跳出来反对,反对的倒是没有深刻经历的人或是“受害者”。
1998年,澄海县委书记叫停工程,说这是“揭伤疤”。老干部们阵容强大,能量充沛,县委书记只得向汕头市委打报告。市委对此保持沉默。彭启安态度强硬:如今你们反对,你们就是罪人。
起初是顺利的。彭启安主管交通电信等事项,他说“磨厚脸皮”,向曾经合作的企业募捐,也得到了市长基金,几年内获得了2000万元捐赠,塔园快速扩张,到2002年底,12个景点工程告竣。
次年,
汕头市市长调任省里前夕送来两本书--《文化大革命博物馆》上下册。彭启安决心将这本书变成一座建筑。2000年前读到巴金对“文革”博物馆的呼吁时,他就这么想了。有人反对,称“文革”二字太刺激了,但彭坚持迈出这一步。2005年,“文革”博物馆落成。
创建人
“文革”博物馆的创建人彭启安老人。
1993年,彭启安从汕头市常务副市长任上退下来后,仍以“政府顾问”身份主持一摊工作。1982年前的一天,他到
澄海区塔山风景区参加活动,看到这块乱坟坡。当他获悉这些坟的来历后,内心的疤痕像被掀起了一样。不久后,他主动与一些经历过“文革”的老同志商量,共同筹划建立塔园。当初的目的很简单,就是纪念那些在“文革”中死去的人们。彭启安是澄海本地人,“文革”前在邻近的
揭阳市任县委副书记。当时他致力于发展生产、解决就业、整顿社会秩序,被树为典型,周围的十几个县都在学习“彭启安经验”。
“文革”爆发后,顷刻间典型就成了“三反分子”,头上带上了“阶级斗争熄灭论”、“地主富农的孝子贤孙”的帽子。
后来,
澄海区县揪出“余林反革命集团”,作为澄海人,在揭阳工作的彭启安也未能幸免,以“余林反革命集团的黑干将”的罪名被正式逮捕。“我当时估计自己要被判30年徒刑。”怕记者听不清他那不容易懂的潮州普通话,彭启安特意竖起3根指头。事实上,他当时低估了自己的“罪行”。直到出狱后不久,他才听说,自己曾被列入被枪毙名单。
彭启安说,那段时间,自己是真心认罪,在学习班上,检讨写了80多页。“对毛主席一片忠心,丝毫没有怀疑过‘文革’”。因而,刚从监狱迈出第一步,他最大的感受是“感动”,“感谢共产党”。
1998年后,彭启安“全退”。这个自称“工农子弟,文化不高,只读过6年书”的老干部,开始读老年大学,“书店每两周至少要去一次”。这时,他第一次读到了巴金的《
随想录》。如果说,建塔园的初衷只是为了纪念“文革”中死去的人们,那么,随着彭启安阅读和思索的深入,今天的“文革”博物馆已远远不止是一处凭吊死难者的
两周王陵。
公祭礼
公祭礼进行到第6个年头时,80岁的彭启安老人表现出激愤。
“反对‘文革'博物馆就是反对共产党。”他站在炙热的阳光下,对着松散的人群发表演讲。每句话都像用尽全力,激动时不得不踮起脚尖,以蓄足说话的能量。头顶仅剩的一撮白发也随着情绪竖起又垂下。
祭奠计划再次被破坏,他如此愤怒以至于断定,“反对的人,必定在‘文革'中犯下不可告人的罪恶!”他说他欲哭无泪,又欣慰有539人无所畏惧来到现场。他深深鞠了一躬。
晒得无精打采的人群第一次爆发出掌声。随后,他们将手中的鲜花放到刘少奇雕像前。
刘少奇像矗立在安息园,对面围栏上刻着“文革”百种酷刑,读来让人不寒而栗。它们背后,是石壁上近万名“文革”死难者的名字。
2006年,安息园建成后,彭启安选定每年8月8日祭奠“文革”死难者。这一切进行得并不顺利,要克服的除了人为阻挠,还有恶劣的天气。这些年,参加祭奠的老人日渐衰弱,那位101岁的老干部已被送到医院。他们想改期,说受不了气候折磨。彭启安摇摇头,“这是我和全国两千万冤魂的约定,一诺千金。”
塔园正名
老干部的抗争
2005年春天一波三折,希望只维持了一小段时间。长老院的
陈德鸿联系不上彭启安,他得知“上面来调查了”,对博物馆的命运忧心忡忡。老干部商量着和对方来一场大辩论。
陈德鸿85岁,曾是汕头政协副主席,回忆四十多年前的细节像是诉说昨天。斗争最为激烈的时候,随时都有人闯进家门将他揪斗一番。他想与其在家里担惊受怕,不如去涂城村参加保护他们的群众会议。结果却被打为“反革命集体”押进大牢。被审讯时,他眼睁睁看着隔壁那位被审讯的人死了。另一次在羁押地的食堂排队吃饭,一群人看其中一个不顺眼,就随手打死了他。当他描述这一切时,老伴尖叫着从屋里走出来,“过去的事情还提干嘛!”
彭启安在家等待一个多月,得到了结论:让博物馆不了了之。他觉得像“文革”批斗时那样,“结论”就是给他划定的圈,不得越出半步,遑论求得正名了。
那段时间前后,长老院给彭启安建议:结束硬件建设,转入维护和保养。他并未采纳建议,转而修建安息园、立刘少奇像、刻死难者名单、举行公祭礼……更多外来者进入塔园。
陈德鸿说,2005年后,彭启安就很少召集老人们参加决议,老干部也相继生病、去世。
当我致电提出采访时,彭启安用一种年轻利落、充满力量的声音说:“去塔园看看吧,看过了你才能理解我们。”
塔园建筑显得凌乱。是的,没有规划,钱一筹到就着手建景点。思安塔高耸,博物馆建成
天坛的形状,有种古老的味道。广场的石壁上刻着任仲夷的题词:“要以史为鉴,千万不要让文化大革命的悲剧重演。”石壁下摆着黑白两猫,大概在宣扬邓小平的实用主义理论。而在另一处,你还能看到
孔子像,按照彭启安的说法,孔子也是“文革”受害者。随处都能看到警言,比如:“文革”进入了我们的血液。
也许是下雨的缘故,“文革”博物馆没有开门,边上的石壁倒是刻着一封来信,谴责2009年塔园“关三门”事件。那时博物馆被关闭十多天,一条道路也被沙石截断。
在没关门的资料馆里,村民们干脆打起牌来,打发湿漉漉的下午。村民来这里最关心的也许还是挣钱。据说塔园的不被承认和宣传,导致了门庭冷落收入不高。但当我走进涂城村,问起“文革”及塔园,村民们告诉我,村干部打过招呼了,这是敏感话题。
从1996年起,彭启安和村干部保持着同舟共济的关系。到了最新两届村委手里,维护塔园的传统遭到了破坏。彭启安申请的所有项目,村委几乎一律否定;其中一两个景点的建设,是他几番上门请求无果后,找中间人帮助谈成的。这也许和控制用地有关,但彭启安认为,决裂是从他怒斥村干部开始的。
发现塔园的捐款遭到村委挪用,他怒骂并且索回。后来,一笔划拨给塔园的市长基金挂在镇上,村上就不愿去领取了。再后来,博物馆展出物失窃,挂靠在古寺的捐款账户也被注销了。
除了愤怒,彭启安别无他法。毕竟塔园从未经过旅游局批准,所有权使用权管理权也都归属涂城村。在塔园,他从未有过身份,只能算是“热心人士”。多次哀求、怒吼、
美苏冷战之后,他成了尴尬的存在,多余的人。
宗祠的影子
陈昭民端坐在
聂氏宗祠里,严厉,语速飞快。老人围着他。这是一个金光闪闪的豪华祠堂,坐落在离涂城村不远的陈洲。“文革”时,两村同属一个叫“红农总”的群众组织。大队长陈昭民当起了“副司令”。围着他的老人向我展示被子弹击中的伤痕。我问老人为什么参加了这一派,他们说就是跟着头儿走。后来“红农总”被打为“反革命”,死伤数百。但1996年,彭找到陈昭民共建纪念碑时,陈坚持把两派的死伤人员都算进去。“都是受害者。”他说。从历史中解脱出来后,他开始怒斥“文革”博物馆的种种“堕落”。
“堕落”是指什么呢?吃饭多开发票、为塔著书领取稿费,凡此种种,让他觉得队伍里混进了趋名逐利之辈。最愤怒的还是,一套记录“文革”博物馆书籍的出版没有征求元老同意,“擅自去掉总结塔园建设的碑记”。
“这是否定创建塔园的15位决策者!”他正色厉声,“‘塔园千秋永碑志'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,塔园无论出什么书都要把这块碑记放在前面!”
“‘文革'要反思的是造假。陈昭民不是反革命,被造假说是反革命。涂城的房屋被破坏了,反而被南徽污蔑是他们破坏了南徽的房屋,”他愤怒地说,“塔园出书也有造假!”
他指责“文革”博物馆时,也带着“文革”的烙印:将之归咎为彭“晚年糊涂、享受崇拜、听信谗言”。有一段时间,他将控诉印成传单,分发给塔园热心者,试图遏止这一切。
传单到了彭启安的手里,他当即写了“评青夜的骂人小字报”(青夜是陈昭民的化名)。在他看来,那是上纲上线的“文革”逻辑。彭启安多少有些委屈:碑记并没有去掉,只是没放到最前面;塔园从一开始就没有正式机构,而困境重重众口不一,如若凡事商量可能一件事都做不成;至于写书立传,作者付出心血,获得酬劳也是应该的。
志愿者间一度流传着“塔园出现了倒彭势力”,陈昭民则说,自己地位卑微,但敢于直言,是逆耳的忠臣。
陈昭民是宗族文化的捍卫者,凡事必提祖宗后代,著书则想功罪千秋。过去10年里,修建了10个宗祠,试图维系宗族的传统秩序。在当地老人的理解中,“文革”博物馆似乎附着宗祠的影子,须讲究尊卑有序、内外有别。
在这样的秩序中,他和涂城村的老人组感到被边缘化了。矛盾起初源自几年前的一张饭桌。当时塔园立下了“文革”受害者王佩英的
塑像,她是富商张大中的母亲,家属前来参加落成仪式时,涂城村的老人们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安排在主桌上。慢慢地他们发现地盘被外来人挤占,自己倒成了“小媳妇”。
对公祭礼,老人们也颇有微词。“把全国两千万冤魂都招来了,涂城村受不起。”陈昭民诉说着老人的怨气与担忧,也为博物馆的困境而伤感,反复念叨着正本清源,“涂城人涂城地,
澄海区人澄海事。”他表达着挽救的焦急:清除外来“坏人”,尊重本地老人权威。“村里最有势力的就是老人,团结老人就能对抗一切!”
可彭启安想起2004年公祭礼时,原本安排献花圈的老人并没有出现。
陈昭民当然不愿意相信。他试图沟通、调和、挽救局面,但涂城村年轻的书记并不理会。这让他很生气,音调一下升了好几度:以前认人不认钱,之后认钱不认人!
民主的渗透
“我是冲进塔园的。”曾庆彬停顿了一下,“没错,冲。”
曾庆彬是塔园志愿者,45岁,算是塔园的年轻人了。他递给我的名片印着3个网址,彩塘民生网、塔园“文革”博物馆及
潮安区基督教会。与我认识的大部分
潮汕地区男人不同,他全然不谈挣钱的事。从塔园驱车出来,一路上蹦出来的民主、自由、哈耶克,让我感到些许分裂。
车子从
潮汕公路拐进乡镇小路,越过几个村落,在田野边停了下来。他家像是简易工棚,摆着
机车零件,墙上挂着字画。当他在薄木板隔出的小间里启动电脑时,自己的天地就展开了。
曾庆彬的前传是典型的潮汕故事。13岁的少年辍学闯天下,白手起家开了小工厂。后来工厂倒闭,卖起电动车。辛苦忙碌却找不到尊严感,萌生了从政当官谋权力的想法。自然以失败告终。此后他全心投入互联网。2009年,在自己的村庄,他开始帮人维权。他精力充沛,被某种强大的目标占据,视反对者无益者为垃圾,透出摧枯拉朽的气息。
“博物馆是我表达政治的场所。”曾庆彬试图将学到的民主理念带进塔园。2009年去参加公祭礼时,听到彭启安诉说后继无人的苦恼,他给彭启安写信自我推荐,一开始并未被其他志愿者接纳。后来,经过老同志的推荐,他才得以和彭启安见面。他建议用法律手段保护塔园,说只有民主法治才能防止“文革”重演,而博物馆却依然靠着个人崇拜和魅力在支撑,正是“文革”的思维。当时,彭启安只是微笑着说,谢谢曾先生,言语之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。
那些年里,彭启安都在思索塔园的发展之路。他去寻找接班人,找过
汕头市政协副主席方展伟、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余建明,他们很热心,却都婉拒了他。有志愿者私下嘀咕:“所谓接班人也是‘文革'概念。”
去彭化与制度化的道路也探索过,他尝试建立塔园委员会和基金会,都遭到村委会否决。
2010年,公祭礼遭阻拦。这回,他动员更多的热心者,
曾庆彬也收到求助电话。那天,他发动了几百人前往塔园祭奠献花,这让他得到彭启安的认可,从此成了塔园活跃分子。
更多年轻的志愿者加入进来。在潮州
彩塘镇,我在一家影印店见到85后曾祥游。当去了塔园,他才知道,原来存在这么一段历史。他成了志愿者,为博物馆建网站、传播信息。
老人们大多并不知道这些,正如我原先并不知道,在田野边的工棚里、公路边的小店里、日常而麻木的小镇里、冷清的“文革”博物馆里,更为现代的观念正蔓延开来。
保卫者游击战
塔园未来如何?彭启安把16字方针抛出来:不求正名,难求发展,只求存在,终求完美。
这问题想了无数遍。无路可走又放心不下,只能在塔园终老了。“老汉今年82,”他反复说这句话,大概是表达焦灼的方式。这一句式重复好些年了,危机如常,年纪渐长。女儿说起父亲,眼角泛起泪花,说谁也劝不动他。忧心忡忡的志愿者希望他长命百岁。“他不在了,塔园也就结束了。”见过的许多人都这么说。塔园骨干王平是少数乐观者之一,她四处奔走,想为塔园挂牌,无论是爱国主义基地或是养生基地,她觉得挂上就行。
眼前要解决的难题是:把彭德怀像安上塔园。村委会一如既往地反对,沟通无效后,他决定绕过村委会,强行安装。
在村里,他得到村民杜老二的支持。杜老二拥有保卫队,他向彭启安承诺:有人暴力阻挠,他们就出来保卫。
“必须旗帜鲜明支持彭市长。”杜老二圆头虎脸,叼着中华烟,说话时嘴角轻轻向下撇。父亲杜惠崇曾是村里的老书记,正是在他任上,彭启安创建塔园。别人以为子承父业,他并不承认。他生于1970年代初期,对“文革”没有特殊的记忆,后来才偶然听到历史碎片,也知道了彭启安的坚持,由是产生了崇敬。他说村里级别最高的退休官员反对塔园,这影响着村干部的态度。但杜老二也是有分量的角色,在选举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。他决定站到彭启安一边,协助和村里沟通谈判。
在博物馆,杜老二在我面前走来走去,试图为每个人安上角色。“如果我是‘文革'博物馆的捍卫者,那么你是什么?”他问管理员杜乔生。但杜乔生对“文革”全然不感兴趣。他想唱8月8日的祭文给杜老二听,杜老二转身走开了。
我想起那天,杜乔生带着我拜访陈昭民。听到陈昭民说自己地位卑微,他凑过来说,“那我就更卑微了。”他多想成为那个在公祭日唱祭文的人,不过他知道,这角色讲究社会地位。他悄悄背诵了几个版本,当他一一唱给我听时,简直陶醉得快流泪了。他说他是带感情唱的。“是对祭文的内容有感情吗?”他立刻兴味索然。“不是!是形式美
文学美!”
阳光灿烂的下午,彭启安和杜老二站在山头讨论彭德怀像的安装方案。路线要怎么安排,突发状况怎么应对。走到一半,发现台阶被一条新修的道路截断了。彭启安不愿走回头路,不顾我劝说,一手抓住了一边的水管,爬了下去。
这一天,他为我讲解了每一处景点的故事。他把总结出来的“文革”罪名、历次斗争名称,读过打动人心的文章片段,都刻在了塔园里。临走前,还带我参观“文革”死难者的墓地。这是他建造塔园的起点。如今17年过去了,看着他介绍每一座坟墓,就像介绍自己某位老朋友。那个疑惑又浮上来,从
旧金山-奥克兰海湾大桥到“文革”博物馆,彭启安经历了什么?
回城的汽车上,彭启安有些怅然。他说17岁因为贫穷参加革命,一心想翻身。后来成了党的忠诚干部,
大跃进时夜以继日带头抓劳动,人饿得水肿却毫无成效,以为是自己把“好政策执行坏了”。“四清”时,自己是揭阳榕城镇(现为
榕城区)副团长,生划出许多敌人,是忠诚的参与者。后来提出“地富反”、“社会闲散人员”也要给出路,到了“文革”时却成了罪状,关牢狱,被揪斗,终于痛彻心扉“承认了罪行”。
悔罪是真心的吗?他只反复说着当年的恐惧。1976年,他恢复了职务。他并不回望,而是投入到沉甸甸的新时代使命中。那时百废俱兴,改革潮流裹挟一切。他听从号召“团结一致向前看”,一头扎到建设中,勤恳清廉,是“青天”式的官员。1983年,他获任
汕头市常务副市长,几度上京求发改委批项目、堵截副总理以报告汕头状况,终于建成了华能电厂、汕头深水港、
旧金山-奥克兰海湾大桥和四通八达的公路。一个个工程自豪地证明了经济高速腾飞、日新月异的
中原地区现代化。被创富梦拉着快进的时代掩盖着创伤和断裂。
1996年的乱坟像是启动心灵的神秘按钮。它曾深藏于恐惧,深藏于国家召唤,深藏于作为“现代化”的经济神话。地摊上的书籍成了他的启蒙地,“文革”博物馆赠书一千余本,他看了七八百本。当他重新打量埋头苦干的岁月,就像从自己打造的繁荣地表,潜入地下的断裂带。
破旧的出租车快速驶出塔园,驶出乱哄哄的市场。天气很好,老人都出来锻炼身体了。他一路逆流穿过自己的人生。彭启安笑着说,如今我是不听话的人了。
游览笔记
塔山风景区位于
汕头市澄海区区
莲上镇,占地约2.13平方公里。是一处以塔山景观和宗教古迹、刻录“文革”浩劫的历史,悼念劫难的冤灵以启迪后人的旅游景区。景区属莲花山南端余脉,处于
南峙山中段,山体环抱,塔山天池居中,山青水绿,自然景色优美。
景区人文胜景众多,有900多年历史、香火旺盛的塔山古寺,有十三亭观,有“云鸿戏海” 、“天池夜月” 、“龙泉古迹” ,九路、四桥、七牌坊、三十二奇石景“晴岚滴翠” 、 “龙船载经”等妙景和名人手笔石刻。还有旨在教育警示后人,防止悲剧重演的中国第一个民间兴建的“文革”博物馆等。
一进景区,庄严肃穆油然生起,塔园精心设计的八处景点:门石导心照,碑廊现实史,冤长青留,高塔永思安,低塔缅楷模,丹心铭永生,童鸽嬉天平,潮乐普天庆。这些景点让游子既饱览塔山明秀风光,又登高怀远,思往鉴来,让人们倍惜和谐大局,追求幸福生活。
秀美的景色固然吸引游人,可塔山最吸引人的是中国第一个民间兴建的“文革”博物馆。记得巴金老人说过:建立“文革”博物馆是一件非常必要的事,惟有不忘过去,才能做未来的主人。他十分强调:建立“文革”博物馆,这不是某一个人的事情,我们谁都有责任让子子孙孙,世世代代牢记十年惨痛的教训。
潮汕地区人民记住巴金的教导,把那段惨痛的历史记下来,教育子孙后代。因澄海是“文革”重灾区,四百多人冤死“文革”,十年伤痕累累。1996年民间开始筹划,经多方集资,1999年冬竣工。伤心的“文革”史镌刻于高塔的对面,成为“低塔缅楷模”的景观。
顺着塔园牌坊拾级而上,是文人学者的碑记,为纪念叶剑英元帅粉碎“四人帮”的功绩,叶帅
塑像屹立此处。用
花岗石大石雕刻的书本记载“文革”悲伤的历史,要后来人记住它,不让悲剧重演。踏进“文革”博物馆,花岗岩的石板刻着“文革”的历史,一幅幅画面叫人想起不堪回首的岁月,近六十岁的人才能了解“文革”,而青年一代则感淡然无味。伫立于历史画面,依稀看到“文革”文攻武斗,红卫兵抄家破“四旧”,多少无辜知识分子游街遭批斗,读书无用毒害一代人,英雄交白卷让芳华正茂的一代成为“上山下乡”的牺牲品。
这悲凉的时光那能倒流,这惨痛的历史那能重演?
为此,温家宝总理2012年在“两会”后答记者问时说:粉碎“四人帮”以后,我们党虽然作出了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,实行了
改革开放,但是“文革”的错误和封建的影响,并没有完全清除。温总理的讲话一针见血地指出,要彻底清除“文革”遗留的毒素,就必须进行政治体制的改革,让“文革”遗留的毒素从各个领域包括政治体制方方面面给予清除,对“文革”淡然无味的青年一代要让他们读一读“文革”历史,才能“让子子孙孙,世世代代牢记十年惨痛的教训”,不让“文革”悲剧重演。因此,塔山园区民间兴建的“文革”博物馆也成为青年教育的基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