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法学教授及其夫人》是一本由作者
史铁生编写,属于史铁生三卷本文集的一本书籍,内容;“之死夫人”带着她那胆小而混沌的灵魂死去了。“之死先生”再生了。
原文
史铁生三卷本文集---第一卷
法学教授及其夫人“之死”在这里是一个专用词,那是法律系解教授和他夫人陈谜的外号,前者为“之死先生”,后者是“之死夫人”。就连他们的独生子也这样叫。两位老人也不免为之尴尬,但所幸的是只有熟人才这样叫,而且叫起来也并无恶意。
解教授身材高而且不瘦,脸上的表情总是很认真。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不曾欺骗过任何人。他常说,他是研究“法”的,“法”就其维护真理、申张正义的本质来讲,是最光明正大的事业,从事这一事业的人,本身就不能有任何一点点欺骗行为。
陈谜个子小而且不胖,一张孩子般小而圆的脸上,布满了皱纹,看上去很善良。她认为自己一辈子不曾被任何人欺骗过。她常想。不欺骗人固然很好,但如果总觉着自己被人欺骗了,岂不把别人想得太坏?岂不也等于欺骗人?
曾有过一位朋友,向这两位老人借了三十元钱,不知是因为遗忘还是有意,竟一直没还。解教授皱皱眉毛,说:“这不好,三十元钱我们可以白送,如果他需要。但欺骗……不好。”陈谜立刻像受了什么冤屈似的反驳:“倘若人家有钱,人家就会还;人家不来还,就说明人家实在是有困难。你怎么能这样想?”解教授欣然同意了妻子的正直,并且由衷地感到惭愧。这以后,两位老人甚至不敢登那位朋友的家门了,因为怕人家以为是来讨帐,那样岂不既有被骗之嫌,又有骗人之嫌么?这是他们的独生子当笑话向别人讲的。这样两位老人,何以竟有“之死”这样一个不好听的外号呢?据说那是在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九年得来的。
在一个有风的下午,两位老人去参加一个斗争“
走资派”的大会。原来的学校党委书记弯着腰在台上站了六个多小时,头上还流着血,血还把白头发染红了。陈谜看着看着,忍不住哭出了眼泪。散会后,在回家的路上,好心的同志对她说:“要是心里难受,就回家哭,在会场上哭,你真是老糊涂了。”陈谜顿时惊得站住,眼睛愣愣地瞪着,嘴里说道:“哎呀哎呀,啧啧啧……”仿佛彻悟了世间的一切。
待她总算走回家,把这事告诉了解教授,解教授平生第一次象作了贼似的看着妻子,半晌才说:“这,这可是明目张胆地同情……”两位老人晚饭没吃,觉也不睡,背着独生子,商量该如何澄清一下“事实”。
“那不是欺骗吗?再说,那样人家会说你是不认真参加政治……你看我是不是说沙子迷了眼?”
“那也没人信,沙子怎么会一下子迷了两只眼,你不是两只眼睛都流了泪吗?……我看你可以说你有‘见风流泪’的毛病。”
“对对对!我年轻时还真有过‘见风流泪’的毛病,不过现在好了,不过这也就不算欺骗了。”
“你还得强调一下,你根本不是哭,确实是……”
“对对对……”
半夜,陈谜去敲了临时革委会主任的家门,对主任说,她年轻时就留下了“见风流泪”的毛病。本来她还想说,在斗争会上她根本不是哭,但灵机一动想到,那岂不是“此地无银三百两”?就没说。主任莫名其妙了,以为陈谜年轻时留下的大约是“
梦游”的毛病,便一直把她送回了家。
“她为什么一直送我回家?还总是这么紧拉着我?”陈谜对尚未睡下的解教授说。两位老人都心惊肉跳了。
天还没亮,陈谜又到了“造反司令部”门前。一个多小时以后,她对第一个来开门的造反派说,她年轻时留下的“见风流泪”病到今天确实还不见轻。那个造反派戴个黑边眼镜,仔细看了着陈谜因彻夜未眠而发红的眼,认为她定是走错了地方。因为校医院是在“造反司令部”的旁边,他把她指引到校医院的眼科门诊室去了。
“莫非真要让我检查眼睛?”她想着,在眼科门诊室前战战兢兢地徘徊,渐渐她感到半身麻木,头晕目眩,直到摔倒在地为止。
就这样,陈谜得了脑血栓,
偏瘫了。看过
契诃夫的小说《
小公务员之死》的好心人,便给解教授夫妇取下了“之死”这样一个不好听的外号,并且不怀恶意地叫他们。陈谜听了感到尴尬,但却也感到幸运:没有追究她眼科检查的结果。从此以后,她处处谨慎小心。强令自己的感情紧跟形势,再没犯错误。解教授也为此事感到难堪。从那时起,他觉得在他与别人之间,别人与别人之间,甚至自己与自己之间,欺骗出现了。
一个不曾欺骗过任何人,一个不曾被任何人欺骗过,两位老人和谐地度过了几十年,活到了六十岁,活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。这真正是个风雷激、云水怒的时代,一切都要变。
解教授在家里常常看着看着报纸便骂出声来:“狗屁不通!”可到了教研组的读报会上,却一言不发。他岂不是变了?变得欺骗了?有时,解教授的老朋友来家聊天,或是独生子的同学来家谈事。陈谜——她的
偏瘫大有好转了——总是不厌其烦地说:“小点声,小点声,无论说什么都要小点声。”然后,她就战战兢兢地走上凉台,战战兢兢地四下张望。虽然四周什么事也没发生,但她战战兢兢的毛病算是留下了,那或许是半身不遂的后遗症。陈谜岂不是变了?变得多心了?独生子也变了,他有什么事都瞒着二老。他害怕二老的诚实。就是两位老人之间和谐的关系也变了,变得常拌嘴了。解教授说:“民族将亡,我还有什么可活!”陈谜央告:“你就小点声吧,老糊涂了?”解教授生气地拍桌子:“你才老糊涂呢!”陈谜便在床边愣愣地坐下,叹一口气,觉得世间的一切总不能彻悟。
一切都要变。到了一千九百七十六年春,一个巨变降临在解教授家:独生子——他们一向认为还是个孩子的独生子,在***事件中被抓进了监狱。解教授捶胸顿足地发怒,陈谜抽抽搭搭地啼哭。
解教授拍着桌子喊:“悼念周总理何罪之有?”
陈谜哆哆嗦嗦地关上窗户说:“哎呀哎呀,啧啧啧……你就小点声吧!”
解教授气愤地来回踱步:“宪法规定,人民有言论自由!有集会、游行的自由!这样抓人是违法的!”
陈谜坐在角落里:“哎呀哎呀,啧啧啧……可言论自由、集会和游行的自由只给人民,不给敌人呀,你不是也这么说嘛。”
解教授一愣,马上说:“我们的儿子不是人民吗?”
“可自从他在***自由言论了之后、自由集会了之后,人家就不承认他是人民了,还给不给他言论的自由、集会和游行的……也就难说了。”
“什么?”解教授完全愣住了。
“唉,这孩子真不听话!用自由的言论把言论的自由给弄丢了,要不自由言论,本来他可以永远言论自由,也就还是人民。可这自由言论了之后,之后,之后人家就有理了,你说人家这还违法吗?”陈谜巴望丈夫给她一个满意的回答。
但解教授一下子跌倒在椅子上,呆呆地望着妻子,默默地听着角落里的啜泣声。许久,许久,他一动不动。
陈谜害怕了,叫一声:“解……”
“谜,”解教授慢慢地说,“我教了一辈子法律,却一直没发现这个毛病。这毛病,就出在——什么样的人是人民,什么样的人是敌人,没有一个严谨的法律标准,而是由那些凌驾于法律之上,逍遥于法律之外的人说了算,法律在这儿成了装饰……给瞎子戴一副眼镜,给哑巴的嘴上吊一个扩音器,却要把能看的眼睛挖掉,把能说的嘴巴缝上……”
“你,住口!”陈谜腾地站起来,惊叫道,“你疯啦?儿子还没出来,你也想进去吗?你老糊涂了!”
解教授严肃地说:“不,我老明白了。你也并不糊涂,你是被
法西斯主义式的镇压吓出毛病来了。”解教授平生第一次用负疚的目光看着妻子:“你被欺骗了,真的,欺骗你的,也有我。”
陈谜不说话了,她想:“再说下去,不知老头子会说出什么来,反正说什么也没用了,儿子毕竟是坐了牢,老头子要是再……”她战战兢兢地走上凉台,战战兢兢地四下张望。她那小而圆的脸上布满了恐惧的皱纹,因为她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穿红衣服的人,那人要是听见老头子刚才说的话可怎么办?……
这之后,解教授整天埋头于
马克思列宁主义著作、毛主席著作以及其他
参考书之中了,他开始重新研究他的“法”。陈谜埋怨他不关心儿子,他说:“这不是儿子一个人的事。”这之后的若干天内,陈谜都是在战战兢兢和抽抽搭搭中度过的。她白天想儿子,夜里就梦见儿子,眼边的皱纹没有了,代之以一片发亮的红色。
有一天她梦见儿子被打断了腿,哭着喊妈妈。第二天,她决心写一封信说明儿子的情况。写什么呢?写儿子只是悼念周总理,并没干别的?不行,这岂不又是“此地无银三百两”?写儿子并没烧汽车,只是在一边看着?也不行,看着为什么不制止?要不,光写儿子不懂事?‘还是不行,不懂事怎么懂得反王张江姚?……再不,只写儿子身体不好,请别打得那么厉害?更不行,这岂不又成了明目张胆地同情?唉,可怎么写呢?再说,写给谁呢?写给毛主席?不行,怕落在江青手里。写给党中央?也不行,王张江姚正得势哪。写给市委?唉,***抓人打人,市委又不是不知道……她忽然眼睛一亮,写给法院!告那群坏蛋!但她的目光马上又黯淡了,目前的法院似乎只管离婚,政治案件只有刚才想过的那几个地方能管,可那又都不行。唉,怎么办呢?陈谜战战兢兢地走上凉台,望着蓝色的天空,她仿佛听见棍棒打在骨头上的声音,不由说道:“老天爷保佑吧!”待她说出这句话时,不由浑身一抖,心想:“这样的话我怎么竟在屋子外面说出了口?要是让别人听了去,会说我是宣传
迷信的,会说我是妄图复辟封建……”她急忙翘首四望,不远处又是那个穿红衣服的人。陈谜小而圆的脸上出现了死人般的皱纹。她急忙跑回屋里,跑到解教授跟前,说:“哎呀哎呀,我刚才又说了一句错话,办了一件错事,而且,而且肯定被人听去,报,报告了。”一阵半身麻木头晕目眩,她的脑血管里又有了栓塞。
陈谜病倒了,住在医院里,在她神智最不清醒的时候,她也没呼唤过儿子,因为在她的大脑里铭刻着一个逻辑:真心话绝不可在家门以外的地方说。在她心里最明白的时候,她也总觉得自己是住在眼科病房里,人家要来检查她的“见风流泪”,新帐老帐要一起算了。无论解教授怎样安慰她,怎样向她解释,她都是将信将疑。
一切都在变,到了一千九百七十六年秋,似乎一切都已经变了。十月九日晚上,当解教授激动、兴奋地来到医院里,把那个好消息——“
四人帮”被逮捕了——小声告诉陈谜的时候,她惊吓得赶紧捂住了丈夫的嘴。只是在值班护士向她证实了这一消息的时候,“她才把手从解教授的嘴上拿开,急切地要听下文。
陈谜已经有十几年没扑在丈夫怀里哭了,如今这老夫妻又重温了一次年轻的梦。她尽情地哭着,时而又象孩子那样擦着眼泪微笑。
陈谜抽抽搭搭地说:“哎呀,这回可有办法了,有办法了,儿子出来时我也出院。穿红衣服的……也不怕了。”
解教授紧捏着妻子的手,说:“这些日子我在偷偷地写一篇论文,题目是《社会主义的民主与法制》。”
陈谜又有些惊慌:“你可先别,先别瞎写什么哪,再看看……等儿子出来,就挺好的了,可别再……”
解教授听了,沉吟了许久,之后,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:“谜,我这辈子对不起你,不过我也是刚刚……我们有个好儿子。”
过了几天,陈谜的身体好多了,在一个有风的下午,她出来走走。风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句话,吹进了她的耳朵。她顿时惊得站住,眼睛愣愣地瞪着,嘴里说着:“哎呀哎呀,啧啧啧……”仿佛又一次彻悟了世间的一切。陈谜战战兢兢地溜出医院,战战兢兢地溜回家来。
“你怎么啦?”解教授赶紧扶住歪歪斜斜扑进家门的陈谜。
她哆哆嗦嗦地关上窗户,抽抽搭搭地说:“儿子恐怕还不是人民,我听人说了,在”
四人帮“没打倒之前,儿子就自由言论…… 唉!‘四人帮’没打倒之前,自由言论之后……恐怕儿子还是‘反革命’。这之前……那之后……之前……之后……”
“之死!”解教授第一次说出了这两个字,而且是异常气愤地,而且是对着他的“之死夫人”。
陈谜却充耳不闻,急着说她的:“你可别写什么了,把写的烧了吧……”她冲到桌前,抓起写满字迹的稿纸,一看,上面竟也有“
老天爷”三个字。
解教授让她回忆一下《
国际歌》于是轻轻地唱道:“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,也不靠神仙皇帝……”然后又说:“也不靠老天爷。”
陈谜“啊!”地惊叫一声,向后倒去。
解教授抱住她的时候,她的目光正在黯淡下去,黯淡下去……
“老天爷!”她喃喃地说,目光最后一闪,又象是希望着什么。
“之死夫人”带着她那胆小而
饺子的灵魂死去了。“之死先生”再生了。解教授要用勇敢去捍卫诚实,要用民主和法制去捍卫真理。
死去的妻和狱中的儿,消灭的妖和还魂的鬼……怎样才能保证这一切不重演呢?——诸位看官,解教授为陈谜送葬的时候,想的就是这些。
一九七八年十月
生平简介
著名作家
史铁生于12月31日凌晨3点46分去世。史铁生创作的散文《
我与地坛》鼓励了无数人。
史铁生,1951年生于北京,著名小说家。1967年毕业于北京
清华大学附属中学。1969年到陕西延川
插队落户。1972年因病致瘫,转回北京。1974年到1981年在北京某街道工厂做工。本文由城市猎房编辑整理。
1979年发表第一篇小说《法学教授及其夫人》,以后陆续发表中、短篇小说多篇,1983年他加入
中国作家协会。小说《
我的遥远的清平湾》、《奶奶的星星》分获1983年、1984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。
史铁生的作品介绍(史铁生的文章) 活着的事。
这是一本思想随笔集。
中原地区当代的作家中,恐怕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人像史铁生这样爱好玄思并且擅长此道的了。所谓擅长,是指他能够从现实的琐事里取那些闪烁着思想光芒的片段,而又能表达得优美、机智、引人入胜,让人不忍释卷。这是一个文学家所表达的人生智慧,而不是枯燥的哲学专著。当然,更不是肤浅的廉价文学。
升华死亡
认知生命,是从经历苦难开始的。但并非说,在苦难中饱受了煎熬的人,都能由苦难而认知生命。他必须是生活勇者,同时更是生命的智者和仁者。
史铁生就是这样一个令我心仪的作家,只可惜这样的作家当代文坛并不多。
人们习惯于满怀也许是真诚的崇敬,而又不免世俗地将“身残志坚”之类的词,奉送给那些干出了事业的残疾人,好像残疾人本该与事业无缘似的。但实际上很苍白的这四个字,能够涵盖史铁生心灵与精神世界的丰富和深吗?当然不能。
我感觉“人道”一词有时对我们来说是太奢侈了。正像史铁生悲悯只一回合就被
赵云斩于马下的无名小卒,他在死前曾有过怎么的生活和期待,“曾有怎样的家,其家人是在怎样的时刻得知了他的死讯,或者连他的死讯也从未接到,只知道他去打仗了,再没回来,好像这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在某一天消失,……”有多少《
三国演义》的读者会去关心。
再拿
史铁生本人来说,人们常常会向作为残疾人作家的史铁生献上敬佩,甚至崇拜的目光,却很少有人会对一个坐轮椅的普通残疾人投去关爱和温馨的惠意。记得我小时侯,曾不止一次恶作剧地把石头子投向过马路的
盲人,取笑走路时一跛一拐的小儿麻痹症患者。那时我不懂什么叫人道,什么叫同情,习惯于像大人们一样,崇拜
赵云百万军中取敌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,而根本不去想做了他刀小鬼的人会有家庭,会享受人该有的一切感情。不是常有那样的
情结:死在赵子龙刀下是造化吗?这也恰如
史铁生所说:“仇恨的最大弊端是仇恨的蔓延,压迫的最大遗憾是压迫的复制。”
我想象得有多少个夜深人静的夜晚,他等待着
雅威在他“心魂的黑夜中降临”,与上帝独语相对的时刻,诚实地进行生命的忏悔。“不单是忏悔白昼的已明之罪,更是看那暗中奔溢着的
心流与神的要求有着怎样的背离。”因此,“你要忏悔”只能由上帝的嘴里说出,而决不能是来自另外一个人的逼迫。在这种神圣而高贵的时刻,他具有了
约伯对苦难的信心和生命的醒悟。这也就是“苦难极处不可以消失的希望呵”。
“
生命的意义本不在向外的寻取,而在向内的建立。”“人可以走向天堂,不可以走到天堂。走向,意味着彼岸的成立。走到,岂非彼岸的消失?彼岸的消失即信仰的终结、拯救的放弃。因而天堂不是一处空间,不是一种物质的存在,而是道路,是精神的恒途。”
“上帝保佑你的希望。人不可以逃避苦难,亦不可以放弃希望。”我想正是这样的“希望”,让又不幸患上了
尿毒症,不得不靠
血液透析维持生命的
史铁生,勇敢地面对死亡。能清晰地看清死神的面孔而无恐惧,是要大勇大智的。谈何容易啊!这力量也只能来自
雅威的赐予。当我数年前在
什刹海溺水,即将灭顶的时刻,我心中充满了死亡将临的恐惧。当我终于被至今仍未找见下落,只知其绰号叫“猴子”的朋友(他一定是上帝赐予我的朋友)救起,住进医院的肾病房,与许多不同类型的肾病患者朝夕相处的时候,他们的眼神有许多是满怀恐惧的。
我想,写作《
病隙碎笔》时的史铁生一定已经超越了那种常人难以克服,也许是根本克服不了的恐惧。他的文字是那么的从容和高贵,他的思想又是那么的凝重和深邃。我想,
雅威不会对他的思考发笑。
其实,
透析了一个生命的苦难,在某种意义上不就是透析了整个人类生命的苦难吗?反过来说,整个人类生命的苦难,往往也就在每一个个体的苦难上面。
由阅读
史铁生,我忽然觉得,写作要深入生活的提法是多么苍白!在形而上的意义上说,一个作家之伟大,决不在于他的“深入生活”,而完全取决于他的“深入生命”。会有人说,史铁生从20岁起就终日与轮椅相伴,怎么深入生活,他有什么可写。事实上,他不仅在轮椅上经历、体验、“深入”了一个特殊个体的生活,更体味、考察、“深入”了一个特殊个体的生命。一个对生命没有理解能力的人,当作家是勉为其难的,不光为难自己,更为难他的读者。
“写作,在我的希望中只是怀疑者的怀疑,寻觅者的寻觅,虽然也要借助种种技巧、语言和形式。……写作不过是为心魂寻一条活路,要在汪洋中找到一条船。”
史铁生选好了他的
墓志铭,就是
徐志摩《
再别康桥》里的诗句:我轻轻地走,正如我轻轻地来。扫尽尘嚣。“墓地、墓碑、花圈、
挽联以及各种方式的追悼,什么都不要才好,让寂静,甚至让遗忘,去读那诗句。”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呵!
史铁生的这个墓志铭也很让我中意,只是我会把它写在虚冥里。死后就不必再留恋任何生的形式痕迹。该记住的,人们会记起;该忘掉的,人们便不再有记忆。阔绰的墓园,甚至精致的地宫,有些是生者的生前所愿,是要借此死后哀荣;有些则是生者强加给死者的“贪婪”。
其实,人类最终将被无限制的“贪婪”所毁灭。